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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位网友在网上发了几张“三寸金莲”的图片。我的同事看了不解地说:“这三寸金莲是什么东西呀?好像是粽哦!”是什么粽子,我告诉你们吧,这是民国之前的女人小脚。同事惊讶不已,摇头表示不相信:“这哪里是人的脚呀。”是的,现在即使是在偏远的农村,小脚老太也极为罕见了,她们如果还活着的话,至少也有90多岁了。毛泽东先生是经历过缠足和废止缠足的交替时代的,他对缠足的印象是深刻的。在他的文章中有所反映。他把那些“空话连篇,言之无物”的文章比作“懒婆娘的裹脚,又长又臭。”(《反对党八股》)他批评对农业合作化运动态度不积极的领导干部时说:“我们的某些同志却象一个小脚女人,东摇西摆地在那里走路,老是埋怨旁人说:走快了,走快了。”(《关于农业合作化问题》)
把女人的一双脚从少女时代就裹得像“三角粽子”,是对肢体的摧残,是违反人性的虐行,是一种可恶的陋习。但也不是所有的妇女都曾裹小脚。封建社会中,有些乡村的劳动妇女为劳动的方便,也有不裹足的。最典型的例子就是马娘娘——朱元璋的老婆。她原是大户人家的使女,地位相当于女奴。她要是裹了小脚还怎么干活?生于清末的宋庆龄出身于华侨家庭,受西风之渐染,当然也没有裹小脚。但是可以肯定,在辛亥革命之前的中国,绝大部分妇女是缠足的。
根据马克思的理论,一切事物都表现为过程,都有“发生——发展——消亡”的过程。所以“三寸金莲”也必然逃不过最终消亡的命运。因此,女子裹小脚的陋习自有它发生的时间节点。我们要问的是:女子裹小脚究竟是什么时候开始的?其发展的过程又如何?
比较可信的说法,一般认为女子缠足始于五代,源自南唐。李后主的嫔妃,美丽多才,能歌善舞,李后主专门制作了高六尺的金莲,用珠宝绸带缨络装饰,命舞娘以帛缠足,使脚纤小屈上作新月状,再穿上素袜在莲花台上翩翩起舞,从而使舞姿更加优美,称之为“步步莲花”。但这时并没有把足弄成畸形。这时女人的脚还是“天足”(自然的脚形)。
北宋,苏东坡曾有《菩萨蛮》一首,专咏缠足:“涂香莫惜莲承步,长愁罗袜凌波去;只见舞回风,都无行处踪。偷立宫样稳,并立双趺困;纤妙说应难,须从掌上看。”这也可称之为中国诗词史上专咏缠足的第一首词。宋代的缠足与后世的三寸金莲有所区别。据史籍记载,宋代的缠足是把脚裹得“纤直”但不弓弯,缠裹出来的小脚要比后代所缠的要大。
蒙古人本来不缠足,但并不反对汉人的缠足习惯,相反还持赞赏的态度。这样,使得元代的缠足之风继续发展,元代末年甚至出现了以不缠足为耻的观念。元代妇女缠足向纤小的方向发展,但这时不缠足者仍很多,特别是南方江浙、岭南地区。
明代,妇女缠足之风进入兴盛时期,并在各地迅速发展。明末张献忠进占四川时,大刖妇女小脚,及至刖下的小脚堆积成山,名曰“金莲峰”,可见四川地区妇女缠足风之盛。这时期,对裹足的形状也有了一定的要求,女子小脚不但要小,要缩至三寸,而且还要弓,有了要裹成粽子形状等种种讲究。
满人入关后,起初极力反对汉人缠足,一再下令禁止女子缠足。无奈此时缠足之风已是难以停止了,到康熙七年(1668年)只好罢禁。由此可见缠足之风的根深蒂固。也正因为此,妇女缠足在清代可谓到了登峰造极的地步,社会各阶层的女子,不论贫富贵贱,都纷纷缠足。女子小脚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崇拜与关注。这一时期,脚的形状、大小成了评判女子美与丑的重要标准,作为一个女人,是否缠足,缠得如何,将会直接影响到她个人的终身大事。在当时,社会各阶层的人娶妻,都以女子大脚为耻,小脚为荣。“三寸金莲”之说深入人心,甚至还有裹至不到三寸的。以至出现女子因脚太小行动不便,进进出出均要他人抱的“抱小姐”,而且这样的女子在当时还挺受欢迎。
洪秀全主张女子不缠足,太平天国势力所及的范围内,也曾禁止给女子缠足。但是随着太平天国政权的失败,这些地方又恢复了缠足。
外国人对中国妇女的裹足是不能理解,也无法想像的。鲁迅的日本老师藤野严九郎曾经问他:“裹足究竟是怎样的?”鲁迅对这种“国粹”本来就是很“感冒”的,所以很尴尬,也很难回答。所以藤野先生对鲁迅君的回答不甚满意,叹了口气说:“总要亲眼见一见才好。”
以上简单介绍了中国女子缠足的发生和发展的情况。那么缠足具体究竟是如何操作的呢?我们很多人也会有藤野先生同样的疑问。正好有一段奇文就具体介绍了操作过程,它不是一般的“工艺流程”的说明文字,而是艺术地再现了当年缠足女子的痛苦、反抗和不得不忍受的经历,以及统治者欣赏残缺肢体的变态心理和摧残手段。这段文字,见于明代小说家李汝珍的《镜花缘》(青少版)第十二回和第十三回。那是具有辛辣意味的“男子裹足”的描写,其实就是女子裹足的操作过程。兹特摘要抄录于下:
(唐敖等人的船到了女儿国,众人议论女儿国的奇异风俗:女扮男装,男扮女装)林之洋说:“何止涂脂抹粉?还要裹足哩!这里最以小脚为美。”(唐敖、多九公)在街上又见到几个男人,裙下都是小小金莲。
(林之洋进宫卖货,被女王强行留下封作王妃,先换女装,穿耳洞)又有两宫娥进来跪下说:“禀娘娘,奉命缠足。”说着,把住林之洋的一双“金莲”,将袜脱去按在一个矮凳上。那宫娥取出一条白绫,从中撕开,先将林之洋右足放在自己膝盖上,用些白矾撒在足缝内将五个脚趾紧紧并在一起,然后用力将脚面曲着弯弓一般,即用白绫缠裹;缠了两层,再用针线密密缝口,一面狠缠,一面密缝。四个宫娥将林之洋紧紧捺住,丝毫不能动弹。他只觉得越缠越紧,两脚职同火烧一般,阵阵钻心地疼痛。
林之洋放声大哭,喊道:“坑死俺也!”两足缠过,宫娥又与他穿了一双软底大红鞋。林之洋一面哭着,一面央告宫娥(放他出去)。宫娥说:“国王吩咐,将足缠好,就送娘娘进宫,此事谁敢多言!”
(晚饭时,宫娥送上山珍海味)林之洋哪里吃得下!他坐在床上,只觉两足痛苦难当,支持不住倒在床上。(众宫娥又服侍他洗脸搽粉)
林之洋衣服也不脱就睡了,到了半夜,两脚疼得叫爹叫娘。他左撕右解,用尽平生力气,将白绫撕破解开,两脚十趾才渐渐舒展,顿觉异常畅快,这才睡去。
(林之洋私自解开缠足,宫娥“奉命打肉”,把林之洋打得“皮开肉绽”)敷药用汤以后,在床上歇了片刻,果然止痛,缠足宫娥过来,又重与他把足缠好,扶他下床走动。棒疮未平,两脚双痛,到了这个地步,林之洋简直哭笑不得。
林之洋两只“金莲”被众宫人今日缠,明日缠,并用药水熏洗,未及半月,已将脚面弯曲,折成四段,十趾俱已腐烂,日日鲜血淋漓。(林之洋实在受了这苦,意欲一死)坐到床上,摔掉花鞋,将白绫用手乱扯。(他不肯缠足,众宫娥奉国王命令,将他吊到梁上,林之洋痛不过,大喊饶命,表示不敢违拗,才把他放下)。
众宫娥知他畏惧,到了缠足时,只图早日完工好讨国王欢喜,便不顾死活地猛缠。林之洋屡次要寻短见,无奈众人日夜提防,真是求生不得,求死不得。
不知不觉,那足上腐烂的血肉已变成脓水,脓水流尽后,便剩下几根枯骨,两脚甚觉瘦小。(林之洋被打扮得如窈窕女子,国王来看他,与他携手并肩而坐)而后又将金莲细细观赏,头上身上各处闻了一遍,抚摸半晌,不知怎样才好。
中国女子裹足的发生——发展,大体即如上说。至于消亡,却很简单。资产阶级民主革命的先行者孙中山先生是主张废除缠足陋习的。他很小的时候,就反对母亲给他姐姐缠足。辛亥革命起来了,这种封建意识极浓的缠足陋习自然在扫荡之列。
有趣的是,在清王朝末年、辛亥革命前夕,中国还出现过“天足会”和“金莲会”的对抗。也可以说,是废止缠足陋习的舆论准备阶段。真正废止缠足陋习的决定力量,还是政治革命——辛亥革命——的力量。
清朝末年,资本主义世界的某些价值观开始影响到闭关锁国的中国的一些进步人士。同时也受到坚持传统的儒家“身体发肤,受这父母,不可毁伤”观念的影响。主张男人恢复蓄全发,反对剃发拖辫子,主张女人恢复“天足”,反对“三寸金莲”,反封建的人文主义思潮在神州大地上涌动。
如果设想千年之前给妇女裹小脚,曾普遍遭到妇女们的反对,我想是不会错的。谁人希望把一双好好的脚弄成畸形,不要说跑了,连走也走不快,有什么意思?奇怪的是到了清末,一班先进人物主张革除妇女裹小脚的千年陋习,不仅遭到封建卫道士的激烈反对,甚至不少妇女也激烈反对。就像清兵入关后,剃头——闹得如丧考妣,清末,蓄发——也闹得如丧考妣一样,裹小脚一定像林之洋那样闹过,而放足也有人闹,就有点不可思议了。然而这是事实。
清朝末年,主张放足的先进人物联合了一批思想先进的妇女,成立了“天足会”,宣传“天赋人权”、宣传儒家的“身体发肤,受之父母,不可毁伤”,有的自小裹足的妇女将小脚放开,成了“解放脚”。有的年龄不大的女子,特别是一批接受新式教育的女学生,坚决反对裹小脚,以至不惜与家庭决裂。反对裹小脚,无论怎么说,这在当时都是要具有非常的勇气的。比改革开放以来,穿西装、喇叭裤、牛仔裤、露脐装、露臀装、染黄头发、蓝头发,更要具有百倍以上的勇气才行的。
食古不化的封建卫道士们也没有闲着,他们也成立了一个与“天足会”旨趣截然相反的“金莲会”。他们和一批身体力行的小脚女人,共同宣传着这样的道理:“先王之法不可废,先王之制不可改。”“三寸金莲,美不可言。”“女子裹足束胸,乃淫邪之大防。”此外,他们还开展活动,展示金莲之美。在一个房间里,连排地有几个小门堂,前挂门帘,金莲女子安坐帘后,帘下微露双双“三寸金莲”。一批拖着“猪尾巴”的遗老遗少,对之不“品头”,只“论足”。
如何“论足”?据说是有标准的。一是看长短。凡是裹脚的,脚都不会很长。但是人的个体差异是有的,这可以通过精确的度量,选出现场最短尺码的小脚来。二是看大小。即使尺寸一样的,甚至比她人短的,如果骨骼粗大,也难算作上品。三是看肥瘦。肉多肉少也是论足的标准,金莲嘛,既然傅会于“莲”,当然以瘦为美了。四是闻香臭。这点一般都不成问题。旧式妇女,生在殷实之家的自不要劳动,不出汗,自然就少有脚气了。再洒上点香水,岂能不香。“论足”的结果要予以公布,像今天选“世界小姐”一样,虽没有“冠军”、“亚军”、“殿军”之分,但也有“上品”、“中品”、“下品”之别。至于有没有奖品、奖杯发,我就不知道了。
但是正如前人所说:“世界潮流,浩浩荡荡,顺之者昌,逆之者亡!”随着清王朝的覆亡,“天足会”终于战胜了“金莲会”!
从不裹小脚到普遍裹小脚,从一般裹小脚到美化裹小脚,从裹小脚到反对、废止裹小脚,反反复复,令人慨叹。这也从一个侧面反映出,人类社会的进步,是走着一条曲折坎坷的道路的,不可能一帆风顺。
(2009年1月1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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